引言
“以股权转让形式转让不动产”是否征收土地增值税(以下简称“土增税”)以及其他相关税收问题争议已久。国家税务总局分别曾于2000年、2009年和2011年以国税函〔2000〕687号、国税函〔2009〕387号、国税函〔2011〕415号(以下简称“三个批复”[1])的方式,对广西壮族自治区税务局、天津市地方税务局等地请示的三起股权转让个案予以批复,并建议按穿透处理。但实操中,不同地区的税务机关针对交易场景的不同或出于营商环境的考量也有着不同的其他答复口径,从而使得“以股权转让形式转让不动产”是否征收土增税等问题开始变得复杂。以上或有合规性问题,给部分交易的各方带来因税法不确定性而滋生的额外交易成本,需要在并购协议的税费条款上充分协调各方立场。
一、何为“名为股权转让,实为资产转让”?
从前述三个批复的内容及相关案例来看,税务机关界定“名为股权转让,实为资产转让”主要考量如下要点:其一,当事人转让的股权所涉资产主要是土地使用权、地上建筑物及其附着物;其二,股权权益评估价值等同于含土地使用权在内的不动产的评估值;其三,强调该交易的经济实质系不动产转让等。
以上“名为股权转让,实为资产转让”的推定方式旨在通过类似经济实质测试的方法得出资产转让为实际目的的结论。如参照企业所得税、个人所得税有关法律、行政法规所规定的“非合理商业目的的税收安排”涉及逃避缴纳税款等,[2]税务机关有权根据关联交易情况、实际税负变化情况等予以纳税调整。但纵观现行土增税、契税、印花税立法进程乃至增值税原条例等法律、行政法规的规定,尚不能完全得出非关联交易情况下,“名为股权转让,实为资产转让”均将构成偷税或避税的具体解释结论。更何况,对于转让方所得并非100%归集于不动产交易(比如还包含设备、人员、负债等)、交易内容略有其他经济实质内容(比如业务重组等合理商业目的等),这些交易情形尚无法被无理由穿透处理等。
二、两种方式下税费有何差别
股权转让交易与资产转让交易存在如下涉税主体、税种的差异:
股权转让之所以能够起到“节税”的作用,主要是税法也是基于认可土地使用权、房屋权属登记与否等“经济实质”,股权转让严格有别于金融商品转让等,作出了“暂不征土地增值税” [3]、“不属于增值税征税范围”[4]以及“不征收契税”[5]的规定。鉴于资产的转让方需要就土增税事项除核定外按照累进比例税率完税,[6]并根据资产属性计算资产评估价格对应的增值税销项税额,以及由受让方在资产变更登记前所需完成契税纳税义务,仅此三项,资产转让对应交易成本就远高于股权转让。
需要指出的是,在企业所得税问题上,如果是分立新设标的公司并划转或非货币性资产出资该标的资产,那么还需要配合有企业所得税特殊性税务重组方案或非货币性资产出资等,方能实现递延纳税,其中,资产转让环节,受让方通常不考虑上一环节持有期间房产税与城镇土地使用税历史欠缴因素,而股权转让环节,这一因素往往会影响股权权益性价值。此外,资产转让环节需要额外考虑标的资产转让后的分红因素,测算出包括股东缴税在内的综合税负情况,而股权转让环节因主体不同,只需考虑股权转让的所得税情况,此不赘述。
三、实践中实务各界对该问题的认识
(一)各地税务机关:规定不尽相同,执行口径差异较大
1、应征收土增税。如《湖南省地税局财产和行为税处关于明确“以股权转让名义转让房地产”征收土地增值税的通知》(湘地税财行便函〔2015〕3号)明确,“对于控股股东以转让股权为名,实质转让房地产并取得了相应经济利益的,应比照国税函〔2000〕687号、国税函〔2009〕387号、国税函〔2011〕415号文件,依法缴纳土地增值税”。
2、不应征收土增税。如2012年,福建省地方税务局在回复网上咨询时表明,“国税函[2000]687号文件属个案批复,未抄送我省。按《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及其实施细则规定,切实属于纯股权转让的原则上不征土增税。具体须根据实际运作情况由当地主管地税机关判定”。
(二)司法审判角度:最高人民法院和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先后就类似股权转让纠纷作出判决,认定股权转让环节原始股东不需要缴纳土增税
案例一:马庆泉、马松坚与湖北瑞尚置业有限公司股权转让纠纷二审案(案号:(2014)民二终字第264号)
最高人民法院二审认为:“……股权与建设用地使用权是完全不同的权利,股权转让与建设用地使用权转让的法律依据不同,两者不可混淆。当公司股权发生转让时,该公司的资产收益、参与重大决策和选择管理者等权利由转让方转移到受让方,而作为公司资产的建设用地使用权仍登记在该公司名下,土地使用权的公司法人财产性质未发生改变。……公司在转让股权时,该公司的资产状况,包括建设用地使用权的价值,是决定股权转让价格的重要因素。但不等于说,公司在股权转让时只要有土地使用权,该公司股权转让的性质就变成了土地使用权转让,进而认为其行为是名为股权转让实为土地使用权转让而无效。……由于转让股权和转让土地使用权是完全不同的行为,当股权发生转让时,目标公司并未发生国有土地使用权转让的应税行为,目标公司并不需要缴纳营业税和土增税。如双方在履行合同中有规避纳税的行为,应向税务部门反映,由相关部门进行查处”。
案例二:江苏高成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与福中集团有限公司股权转让纠纷再审案(案号:(2014)苏商再终字第0006号)
江苏省高级人民法院再审认为:“现行税法没有对涉及土地使用权的项目公司的股权转让作出是否征收土增税和契税的规定。根据税收法定主义,税法未规定需要纳税的,当事人即可不交税。且在股权转让时,土增税最终并未流失,因为:股权转让也只是股东的变换,土地使用权权属没有变化,股权无论经过多少次转让,土地无论如何增值,公司初始受让土地支付对价的成本不变。但是,只要房地产发生了权属流转,公司就需要按最终的实际房地产销售价与最初的房地产成本价之间的增值部分缴纳土增税。因此,涉案股权转让实际上并未逃避土增税的征收。高成公司主张涉案股权转让逃避了国家土增税征收的理由不能成立”。
(三)中介机构:在上市公司案例中的回复意见
案例一:中关村拟发行基础设施REITs,中介机构认为项目涉及的重组和股权转让两个阶段均无需缴纳土增税
中关村(508099.SH)“建信中关村 REIT”基础设施基金项目涉及重组和股权转让事项。根据某中介机构出具的《关于中发展集团公开募集基础设施证券投资基金(“REITs”)的中国税务意见书》陈述,在资产重组阶段:“软件园公司以园区物业作价入股项目公司,目的是以此作为基础资产发行公募REITs,属于重组行为,如可以证明软件园公司和项目公司均不是房地产开发企业,可向税务机关申请适用《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继续实施企业改制重组有关土地增值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8〕57号),暂不征收土地增值税”。股权转让阶段:中关村软件园公司将标的股权转让给资产支持证券管理人建信资本(代表专项计划),转让后项目公司脱离中发展集团的实际控制。该中介机构认为“本次股权转让的目的是发行本基金,具有合理商业实质,并非以逃避土地增值税的纳税义务而进行的特殊安排,该环节无需缴纳土地增值税。”
案例二:奥扬科技由于直接购买土地需缴纳土增税,出于税务筹划考虑,通过成立一家新公司并将上述土地使用权、房屋注入新公司,再收购其股权方式取得相关资产
奥扬科技(A20468.SZ)于2021年3月19日发布公告,披露2017年9月6日,潍坊日东环保装备有限公司以土地、房产出资设立奥捷特种装备,注册资本为3,000万元,持有其100%股权。2017年12月28日,发行人以3,555万元的价款收购奥捷特种装备持有的100%的股权,奥捷特种装备成为公司的全资子公司。
发行律师在《补充法律意见书(一)》中回复:“以先增资再出售的方式主要系基于税收筹划的考虑,公司与潍坊日东环保装备有限公司洽谈购买土地使用权、房屋事宜时,由于直接转让土地使用权需要缴纳土地增值税,出于降低税务成本的考虑,经多次协商及谈判,双方就交易方案达成一致,即通过成立一家新公司并将上述土地使用权、房屋注入新公司的方式取得相关资产。综上,公司不直接向潍坊日东环保装备有限公司购买土地使用权,系在综合考虑交易双方的需求后协商的结果,具有合理性”。
四、税务机关穿透处理是否适当?
鉴于实践中各界对税务机关是否应当穿透持不同意见,交易双方极有可能对该不可预见的或有风险提出合规性遵从需求,现阶段主要抗辩事由可归纳如下:
(一)国家税务总局的批复无普遍适用依据
基于制定法法律渊源依据,根据《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印发<全国税务机关公文处理办法>的通知》(国税发〔2012〕92号)第21条的规定,国家税务总局的批复文件系个案批复,未抄送其他税务机关,且国家税务总局未在之后的相关文件中确认相关批复可以作为规范性文件普遍使用,因此,相关批复文件不具有普遍适用性。假设同理,司法判例的适用,反之也应属于考量依据之一,除非税务机关以相对独立的税收法律关系提出与民商事法律关系有别等主张并坚持予以调整。
(二)《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并未严格规定有实质课税原则
税务机关虽可基于实质课税原则对各交易实质进行认定,但是否更应重视税收法定原则的适用现状?现行有效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并未设置资产交易应被穿透的反偷税规定,改变交易形式不应构成《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管法》第63条有关偷税行为,如果适用于前述有关反避税处理,也未见相关税种查补税款和利息的规定。对暂行条例的扩大解释显然属于超越上位法,其合法性存在争议。此外,在土增税执法层面审慎适用实质课税原则将更有利于纳税人的合理预期,除非法律、行政法规层面有所更新。
(三)股权转让交易并不必然节税
比较前述股权转让交易与资产转让交易下分别会发生的税费,是否必然得出“股权转让交易确实轻易将增值税、土增税、契税等税种绕了过去”的结论呢?这显然也可能是一种误读。除契税外,股权转让方式只是将转让方(股东、公司有别)在本次交易环节中应缴纳的增值税、土增税递延到将来受让方二次转让时再一并征收,且因为二次转让时,因“增值额”增大,土增税适用的累进比例税率极有可能更高。因此,“以股权转让形式转让不动产”仅产生递延纳税的效果。且“节约”部分的土增税作为“利得”也作为企业所得税的税基一部分,缴纳了企业所得税。从这一角度看,税务机关穿透处理时也是不能一概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税收征管法》第63条有关偷税的情形的,即股权转让交易并不必然节税。
五、税务机关要求补税的义务主体以哪一方为宜?
针对前述三个批复的具体操作而言,税务机关和纳税人的共同困惑还在于,国家税务总局只是批复应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的规定征收土增税,但并未具体明确缴纳土增税的主体、加收滞纳金和处罚与否等问题,且新法征求意见稿也未对此予以明确。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第2条的规定,“转让国有土地使用权、地上的建筑物及其附着物并取得收入的单位和个人,为土地增值税的纳税义务人,应当依照本条例缴纳土地增值税。”为此,按照“谁获益、谁缴税”的原则,如将股东转让股权视为转让不动产,且仅是出让方获得了经济收益,因此该出让方仅指该股东。但有权转让不动产的单位和个人系不动产权所有人,故也不排除“标的公司”被认定为土增税最终纳税人的可能性。此时,如果标的公司已成为受让方的子公司,则补税损失实质上概由受让方最终承担。若并购协议未能确定该纳税调整的补偿措施,则受让方一方实际承担了“过重”的合同义务。
此外,若由标的公司缴纳土增税,其本应顺理成章可调整下一轮交易时土增税的成本计税基础未果,又因为标的公司并未有收入,且标的公司缴纳后实际承担方将转为标的公司新股东即交易受让方。因此,为避免重复缴税等,在收购谈判过程中,交易双方可能会主张“结合税费金额相应调整收购价款”,这使得交易的不确定性加大。
六、实务中如出让方还被处以非法转让、倒卖土地使用权罪之刑责,或者民商事领域的股权转让行为无效判定,是否也必然导致资产转让情况下的土增税征收问题?
且不论刑事案件认定结论证成与否,该等刑民交叉事项在综合考量违反土地管理法等行为有关社会危害性、刑事违法性和应受刑罚处罚性外,[7]税务部门是否一定会按照刑事法律关系的认定条件一并采取穿透处理呢?经不完全统计,实践中并不一致。鉴于刑事案件证明标准的严格程度,无疑给予了税务机关参照适用的可能。
此外,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143条、第146条有关民事行为无效的相关构成要件,以上股权转让行为如被界定为通谋虚假行为,从而因违反法律、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或公序良俗,也可能被定性为股权转让行为无效。另结合最高人民法院行政审判的十大典型案例之一“广州德发案件”,[8]在审理广州德发案过程中,最高人民法院也明确区分了税收行政证明标准和税收司法证明标准、民事法律规范与税收行政法律规范之间的关系等,认为“受民事法律规范调整的有效行为不能绝对地排除税务机关的核定征收权。”可见,税收行政法律规范在个案中可不受民事法律关系的影响独立存在。
综上,民事与行政交叉、刑事与行政交叉等均需进一步审视现有法律规范的衔接事项,这无疑又增加了问题的复杂性。
七、若土增税被征收,其他税种是否会被/应被一并调整或征收?
在以往的被认定为“以股权转让形式转让不动产”的案件中,除土增税存在被穿透征收外,增值税、契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附加尚未有发生被穿透的情形。
事实上,即使被征税,各税种的计税依据也不尽相同。从现行各税种的调整规范来看,比如,增值税考虑的是同类产品的平均销售价格,[9]但该规定也仅在处置视同销售、无正当理由价格偏低等情形时适用。和增值税事项同步的还有发票事项,如果出让方被调整缴纳增值税,则受让方因未获合法票据无法予以税前扣除以及抵扣进项税额,一定意义上,该调整行为也造成了增值税链条的断裂,有违增值税中性原则。再比如,契税考虑的是市场价格,[10]税法赋予税务机关根据市场价格核定契税,该核定价格却还可能偏离增值税、土增税的计税基础。此外,还要看受让方主管税务机关是否同样和转让方股东所在主管税务机关的穿透观点一致等。最后再比如,就印花税而言,土地使用权及房屋所有权转让、股权转让适用的印花税税率虽相同,但税目不同。由此可见,以上各税种的立法、执法衔接差异性,也相对增加了交易各方有关交易成本的不确定性。
八、交易过程中如何防范被穿透的风险?
鉴于存在交易被穿透的风险,在以往交易过程中,多数交易主体可能会考虑将股权分次或分步转让、设定多个受让主体、增加对标的公司除不动产以外资产与人员的投入等。但上述方案在实践中是否会被穿透仍需综合考虑如下因素:
(一)交易安排存续时间的合理性
从《国家税务总局关于非居民企业间接转让财产企业所得税若干问题的公告》(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5年第7号)可参照得出,税务机关对企业业务模式及相关组织架构存续时间的考察是作为判断交易合理商业目的的重要依据之一。若前述方案中对标的公司的其他成本投入集中在收购交易前夕,或分步股权转让间隔时间较短,亦或受让方在取得标的公司股权后不久后即再次对外转让的,该交易安排存续时间的合理性将受到质疑。
(二)土增税计税依据和非土增税计税依据之间占比的合理性
严格意义上说,增加投入实际上是拟解决实质上非单纯不动产转让的问题,为此,在通过对标的公司增加其他设备、材料等资产、人员投入的同时,应考虑非土地房屋资产与土地房屋资产之间占比的合理性。实践中,除其他设备、材料等资产与人员等有形的因素外,交易主体之间还可以充分挖掘上下游供应链、商誉等无形资产的价值。但是,具体比例如何仍有待实践检验。
需要指出的是,根据增值税有关不征税的规定,“资产重组过程中,通过合并、分立、出售、置换等方式,将全部或者部分实物资产与其相关联的债权、负债和劳动力一并转让给其他单位和个人,其中涉及的不动产、土地使用权转让行为”属于不征收增值税项目。[11]实务中,如果通过新设公司并将“全部或者部分实物资产与其相关联的债权、负债和劳动力”一并作价投资的,可能无法完成该标的物的商事登记。[12]
(三)多家受让主体之间关联关系的合理性
在安排多家股权受让主体时,应注意结合《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完善关联申报和同期资料管理有关事项的公告》(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6年第42号)对关联关系的认定来综合考虑该等受让主体之间针对税收安排的合理性。例如,若受让主体为母子公司,则合并后,不动产实际仍为同一控制下主体所持有,则该等安排仍然可能被认为系刻意而为之。
(四)其他合理商业目的的判定要件
不论设定何种交易方案,从外部看,税法通常审查是否具有合理商业目的。比如,应主动审查所交易的不动产是否确实属于无法分割而必须多个主体受让股权方能实现交易的情形;再比如,持有资产方因业务变更或上市重组而作的剥离安排、标的资产所在地政府对持有方投资来源的地域、行业限制以及包括投资方竞业限制解除等在内的合理商业目的等。
九、交易过程中,被穿透的风险在交易双方间如何承担?
在考虑双方谈判地位对等的情况下,一般可以设定为以下几种方式:
(一)直接由出让方承担
示范条款举例:
若本次交易被主管税务机关认定为资产交易,并被税务稽查要求补缴相关税款、滞纳金、利息和罚款的,则由此产生的增值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附加、土地增值税等一切与标的不动产转让相关的应由出让方承担的税费、滞纳金、利息和罚款由出让方承担;若受让方在本次交易后通过股权转让的方式出售标的不动产被认定为资产交易的,则届时由出让方对其通过持有目标公司股权持有标的不动产期间的资产增值部分对应的税款、滞纳金、利息和罚款承担补缴责任,包括但不限于增值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附加、土地增值税等一切与标的不动产转让相关的应由出让方承担的税费、滞纳金、利息和罚款,且出让方应于受让方产生该等税费之日起5日内向受让方支付。
实务中,以上示范条款仍有过度披露之嫌。交易双方希望采取更为简洁且更具有交易确定性的表述方式。比如简化为:交易中税费各自按照法定纳税义务承担。但囿于补税主体可能是标的公司,而超出了并购协议的交易主体范畴,此时往往又需要通过补充协议对“各自”作扩大解释,即明确是否限定为交易股东以及是否包括标的公司税负等。
(二)一定额度内受让方承担
示范条款举例:
若本次交易被主管税务机关认定为资产交易,并被税务稽查要求补缴相关税款、滞纳金、利息和罚款的,则受让方在〔 〕元范围内承担由此产生的增值税、城市维护建设税、教育费附加、地方教育附加、土地增值税等与标的不动产转让相关的税费、滞纳金、利息和罚款,剩余全部税款、滞纳金、利息和罚款均由出让方承担。
在综合评估收购价款的基础上,作为折中条件,以上交易条件对受让方而言具有一定的可操作性,该负面清单式的税费条款设计有利于确定交易另一方履行有瑕疵情况下一方可预见损失的范围。
(三)设定发生穿透时的争议解决条款
示范条款举例:
若本次交易被主管税务机关认定为资产交易,则本协议解除,交易各方重新签订与资产交易相关的法律文件。
可见,交易各方对税费承担问题,仍需考虑如下要点:
一是,无论税款由哪方承担,均是双方结合收购交易总价而进行的利益权衡与博弈,应当在起草交易文本及交易谈判过程中予以充分的风险提示,作出访谈背调;
二是,以上三种方式均有可能系过度披露而反而增加被税务稽查的风险,构成主观过错的认定条件之一;
三是,在方式二受让方承担的情况下,受让方应重点考量因无法在税前列支该部分税费成本也将会构成一定损失这一特殊考量情节;
四是,在方式三中,双方应明确收购交易价格是否已包含税款以及何种税款,从而排除交易总价被无限换算税款成本的风险。且若合同解除发生在股权变更登记之后,则可能面临股权交易已缴纳的税款仍有无法退回的风险。[13]
股权转让其他法律问题,此不赘述。
以上限股权转让情形。实践中,部分除股权转让以外的增资、改制[14]、划转、合并、分立后股转、拍卖、征迁等特殊因素,以及是否涉及房开企业、破产重整、不良资产证券化方案或国资处置等,条款设计还需要具体再进一步分析。
结语
实质课税原则虽然在我国税法实践领域得到了广泛的运用,但在未能满足税收法定前提下,对于个案行政执法则应在合理限度内慎重适用,以满足纳税人对税法确定性的合理预期。申言之,在税收法定原则的基本框架下,实质课税原则主要在反避税领域适用,不可扩张为任何情形的普适性规则。
结合现状,对于股权转让交易当事人而言,上述穿透征税的风险仍有待实践检验。且“以股权转让形式转让不动产”未必能一揽子节税,一般产生的也只是递延纳税的效果,从最终的税负来看,实际上很有可能还会上升。因此,交易双方是采取资产转让的方式,还是股权转让的方式,其实还需要回归重组有关合理商业目的的综合分析。
注
[1] 详见《国家税务总局关于以转让股权名义转让房地产行为征收土地增值税问题的批复》(国税函〔2000〕687号)、《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土地增值税相关政策问题的批复》(国税函〔2009〕387号)、《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天津泰达恒生转让土地使用权土地增值税征缴问题的批复》(国税函〔2011〕415号)。
[2] 详见《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第47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企业所得税法实施条例》第120、121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第8条、《中华人民共和国个人所得税法实施条例》第23条规定等。
[3] 比如《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企业改制重组有关土地增值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5〕5号)、《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继续实施企业改制重组有关土地增值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8〕57号)、《财政部 税务总局关于继续实施企业改制重组有关土地增值税政策的公告》(财政部 税务总局公告2021年第21号)等,前两个文件现已被废止。
[4] 比如《国家税务总局关于纳税人资产重组有关增值税问题的公告》(国家税务总局公告2011年第13号)等。
[5] 详见《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企业改制重组若干契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08〕175号)、《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企业事业单位改制重组契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2〕 4号)、《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进一步支持企业事业单位改制重组有关契税政策的通知》(财税〔2015〕37号)、《财政部 税务总局关于继续执行企业 事业单位改制重组有关契税政策的公告》(财政部 税务总局公告2021年第17号),前三个文件现已被废止。
[6] 详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增值税暂行条例》第7条、第10条规定等。
[7] 详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228条规定。
[8] 参见最高人民法院(2015)行提字第13号行政判决书。
[9] 《中华人民共和国增值税暂行条例实施细则》第16条规定:“纳税人有条例第七条所称价格明显偏低并无正当理由或者有本细则第四条所列视同销售货物行为而无销售额者,按下列顺序确定销售额:(一)按纳税人最近时期同类货物的平均销售价格确定;(二)按其他纳税人最近时期同类货物的平均销售价格确定;(三)按组成计税价格确定。组成计税价格的公式为:组成计税价格=成本×(1+成本利润率)。”
[10] 《中华人民共和国契税法》第4条规定:“契税的计税依据:(三)土地使用权赠与、房屋赠与以及其他没有价格的转移土地、房屋权属行为,为税务机关参照土地使用权出售、房屋买卖的市场价格依法核定的价格。”
[11] 《财政部 国家税务总局关于全面推开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的通知》(财税〔2016〕36号)附件2“营业税改征增值税试点有关事项的规定”第1条第2款第5目。
[12] 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27条规定,现行公司法不允许劳动力等出资。
[13] 个人所得税方面,根据《国家税务总局关于纳税人收回转让的股权征收个人所得税问题的批复》(国税函〔2005〕130号)的规定,股权转让款被退还的情况下已纳税款是否应予以退还,需要考量股权是否完成工商变更登记、合同是否履行完毕、转让方是否收到过股权转让款等因素。印花税方面,根据现行《中华人民共和国印花税法》,以及基于“书立”行为效力问题,目前尚无解除“书立”行为而退税的规定。
[14] 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与企业改制相关的民事纠纷案件若干问题的规定》,改制所称“企业产权制度改造”包括企业公司制改造、企业股份合作制改造、企业分立、企业债权转股权、企业出售、企业兼并以及其他等。
作者简介
王敏志 | 高级合伙人
教育背景 浙江大学法学硕士、上海财经大学经济学博士研究生
财税,财富管理
社会职务 浙江省法学会财税法学研究会常务理事、浙江省律师协会财税法专业委员会委员
孙登 | 专职律师
专业领域 股票发行、上市与挂牌,重大资产重组
金雨露 | 专职律师
教育背景 西南政法大学法学学士、武汉大学法律硕士
专业领域 公司法律顾问,民商事诉讼与仲裁